下着小雨，我想起昨天在湖边的草地上练声的场景，又联想起曾看过的一个故事——

在西南联大时期，有一位教授物理的先生，因为云南下雨声音太响而无法讲课，从容地在黑板上写下“静坐听雨”四个大字。

我听到这个故事时大为震撼，如沐春风，感受到一种真正的人文精神。我脑海中关于人文精神的片段还有一个，那便是在《音乐导聆》的课堂上师安说的——

“你觉得好听吗？”
“好听就够了。”

以当下的我来说，能从中概括出的人文精神，大概就是忠实于自己的感受。真实，感受。道理再多，也抵不过这两个词。当别人都在说着下雨真令人讨厌时，你能不能遵从自己的内心，告诉他们你其实很享受这小雨，这雨是自然的一部分，是它的阴晴圆缺中不可缺少的一份子。

又想起杨苡先生去世时，追念她的一篇文章，写的是她在翻译《呼啸山庄》时的情景——

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一阵疾风呼啸而过，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宛若凯瑟琳的哭泣。灵感突然从天而降，她兴奋地写下“呼啸山庄”四个大字。

“呼啸山庄”译名背后的故事让我很感慨，我于是越发认识到我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这个巨人，是一代又一代人积累而成的。我在公共空间见到的每一个建筑，每一句话，可能都有无数个这样的故事，我越发对于这些事物感到一种由衷的崇敬。

但让我最敬畏也是最神秘的，便是大自然。声光热力电，我昨天忽然想起初学物理时的这些概念，想到这些名词时我觉得人类很渺小。我们不断地发现自然的奥妙，不断地尝试用我们的智力具象这种奥妙，用我们的语言解释这种奥妙，却总是和奥妙本身失之交臂。为什么失之交臂呢？大概要用一句中国的古话来概括：“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声光热力电真的可以概括自然界的奥妙吗？我们恐怕还差得远了吧。

在草地上练声时，有两个新的练习让我耳目一新。一个是练习提高或者降低音量的练习，另一个则是用一个音来唱出不同的音符的练习。吸引我的点在于这两个练习中的音符组合给人带来的迥异的感受——唱前者时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随着音符组合的音调不断升高，到一个高点后，音调开始下降；当我在以不同音调重复唱这段音符时，面前吹来一阵冷风，让我感到非常恐怖，湖面不再那么平静，仿佛下一秒就要有怪物从里面爬出来，我甚至开始幻想这是不是某种古老的可以召唤出怪物的咒语，身后的树木也在沙沙作响，那是一种非常哀怨的感觉，周围的一切事物仿佛都在劝阻我，不要再唱这样的曲调了。我于是真的唱不下去了，静静地等到下一个练习，那便是后者。这个音符组合非常欢快和活泼，当我唱着它时，我的身体不自觉地想跳舞，我觉得自己非常轻盈和快乐，像一只在空中自由飞翔的鸟，一会儿冲上枝头，忽而停住，滑翔下来，又扑腾几下翅膀。前后两个音调的风格变化太明显了，或许这就是练习设计者的巧妙心思。

我想到了一句话，“不是幡动，不是风动，仁者心动”。

有一个“嘶”的音的练习也很有趣，目标是发出“嘶”的声音一分钟，但我“嘶”了一会儿便开始汗毛倒立了，我很担心后面的树丛中会忽然钻出一条蛇来。

我为什么在前后的曲调中有如此不同的感受？为什么这样的音符组合会给我哀怨和凄凉的感觉？而那样的音符组合会给我活泼轻松的感觉？音符组合对不同人的情绪唤起都是一样的吗？声音对人的情绪影响是刻在基因里的吗？声音对人的情绪影响与后天成长环境有关吗？我有一连串的问号，我越发想学乐理了。

只有学生时代的我才能静静地享受这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