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认为没有被“主义”绑架。我是以观念为引,聊到了相关的具体事件——关键在于这些具体事件而不是“主义”。所以倒不如说是我将主义“绑架”来,要将它用于“改变世界”。你在最后一段中说到
我认同,毕竟没有可以离开现实土壤而存在的观念的东西,同时任何现实的实践也都在一定观念的指导下进行。对唯心主义的反对不是对观念的反对,而是对“无视现实土壤、只进行观念运动”的反对。“没有革命的理论,就没有革命的运动”,强调“实践”,忽视“理论批判”,其实才反倒是被“主义”绑架——无非是被“经验主义”绑架了。 车协的传统本质上是服务于骑行的,更确切地说是长途骑行,也就是远征
这又让我回想到我大一时候陈卓君告诉我的那句我一直很讨厌的话“远征本质上是为车协培养继承人的”——如果将你的命题代入他的命题,即“传统服务于远征→远征服务于传承”,联立可得“车协传统服务于传承”。也就是说,“传承下来的东西”是为了“传承下去”,那么,我是不是可以将你们的观念理解为“车协活着的意义就是为了活着”呢?当然不可能这样,更不应该这样。因此你们两个人至少有一个人的命题是作为谬误在上述形式逻辑链中呈现的。 十周年会刊有一篇文章《重提实践性、家文化,看车协未来发展模式》,其中第86页有这么一段话,我想在这里引用一下: 人们加入社团是因为有社交需要,而家文化正是满足这种社交需要的众多形式之一。车协提供的社交形式偏感性、具有多面性,因此把车协社交形式的核心提炼为家文化。所以说,家文化归根到底是满足成员社交需要的一种形式,可能正是因为这种形式比较有竞争力、比较符合大家的期待,才有不少会员选择留在这里。
如果不存在费尔巴哈的所谓“人类本质”,那么“车协传统”的“本质”也是不应当被言说的——我赞同翠翠学长说的那句“至于方式?八仙过河”——“骑行”毋宁说是车协自我实现的一个媒介而非目的,“长途骑行/远征”也只是众多媒介中起主导作用的那个而已。 我可以从经验方面自信我的上述论断的正确性,就拿我曾所在的车协时期来说,各个校区体训风格、社交风格的不同,就是所谓“车协本质”不同的体现。“存在先于本质”、“本质是表象之表象”,对于竞技狂、骑游党、吃协会员、执委会成员等等这些不同类型的会员,车协和车协传统展现出了不同的本质。甚至可以说,对于每个会员,车协都有不同的本质——所以归根到底,毋宁说车协与车协传统并无本质。如果硬要说本质,那我认为,不如把所有的本质都定得更“以人为本”一些。比如,车协传统的本质是为了让会员学会善以待人,远征的本质是为了让会员实现自我的超越性等等;再往大了说,就连“车协实践理想”,说白了也不过是希望凭借我们的力量对外部社会的人施加有益影响。 在这样一场骑行中,队员们的相互照顾是必不可少的,这是“帮女生接车”的情理基础。
上述三段论稍失严谨性,“队员们”这个词是去性别化的,但“帮女生接车”下意识地就展现了“男女有别”的观念。但好在“男女有别”的确是一个经验性的不争事实,公平起见,体力较优者的确有义务帮助体力较差者。不过这种观念的危险之处在于,很容易让人把“体力较弱”作为“女性”的一种属性,从而自然而然会让女性得到的体力锻炼少一些,形成一种“恶性循环”,这因此也就成为了“女性体力较弱”的社会建构因素的一部分。 其次,为什么有帮女生接车呢?这一场景多发生在长坡之后,或者是两个队伍休息点的时候。后者现在已经演变成前队帮后队接车。前者呢?一般情况下,像是黄巢、药乡这种很多人参与的爬坡中,男生大部分比女生大部分要早到,体能保存也更好,在这种情况下,“帮女生接车”是现实需求,也是现实情况,是我们互帮互助的一种具体体现。
所以,为什么不能放弃“给女生接车”这个说法,而改称“给后面的接车”“给体力不支/有需要的队员接车”呢?——如果你们认为前一个命题是后一个命题的子集的话。实际情况是,“女生”并非包含于“后面的”,“后面的”也不总是“女生”。只能说是有“相关性”,但“为女生接车”这句话是缺乏相关性意味的。 这无关女性主义——我不会因为女性主义而不去帮忙,我们的女性会员也不会因为女性主义而拒绝帮助——这种情况更有可能会拖累队伍。这就是“帮女生接车”的现实基础,为了更好更安全的骑行,保证全队的体能和安全。
“这无关女性主义”,如果关于女性的议题都无关女性主义,那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关乎女性主义了。此外,帮忙理应集体主义互助,而非骑士精神救美。 对于女生的照顾不是不尊重,不去进行这些也并不意味着就是“女性主义”。
照顾和帮助永远不是不尊重,也不应该被诋毁。但“我尊重你”不一定要以“我把你看做是和我一样平等的人”为前提——最简单的例子,我爹妈也说尊重我,但是我在他们面前总是个儿子。 当我上学期做课程作业,分析泰坦尼克号数据集并得出结论“最主要的群体可以分为三类:死亡男性,存活女性以及其他”的时候,我思考了很久——这当然很感人,我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指摘这一具体行为。但是,父权制压迫的“结构性”也恰恰体现在这里。 对于女性的保护与尊重,在波伏瓦的语境中,同样是女性作为男性“他者”的表现——毕竟被捧起来的存在是无法预知或改变“自己是否会被狠狠摔碎”的。 不去进行这些当然不意味着就是“女性主义”,但是那些声称要不加区分地、自以为是地去帮助一切女生的人一定不是“女性主义者”。 在今天,随着车协的发展,基础设施的完善,大家资金的充裕等等,我们有了更多的选择,女生可以打前站,可以做前骑后骑。
车协怎样的发展?基础设施怎样的完善?资金怎样的充裕? 这不是因为女性主义对我们的影响,而是我们有了能力去做这些,有能力去承担风险,让大家有更多样的骑行体验。
当下的车协人到底有怎样神奇的能力呢?以前的会员又怎样就不具备这些能力了?而这种能力又是怎样随着时间产生的呢? 意识形态的悖论性就在于:当你的脑中被某种意识形态灌输时,你无法意识到它是意识形态——亦即“意识形态是你意识不到的东西”——那些被你认作“理所应当!就是如此……”而又无法对其进行逻辑性解释的观念,就是被你以独断性形式所接受的意识形态。 所以,这些改变,其实更多是观念的影响。 更进一步,为什么我们车协就不能有自己内生的“女性主义”
进一步说,引起上述改变的“观念”,恰恰不是也不可能是车协内生的“观念”,因为车协不具备产生这种观念的现实土壤。女性主义存在的土壤是男权压迫——车协观念中固然有男权思维,但我认为在车协的生活与实践中不存在什么实质性的男权压迫——没有压迫,又何来反抗? 我们可以学习外来的东西,也可以发扬自己的东西,在骑行与社团的环境中有自己的“远征女性主义”“车协女性主义”
我们是要发扬自己的东西,但要自称“主义”,还为时过早。 “主义”应该是一种对于客观现实的系统化的且基本自洽的理论主张,而不仅仅是一种“思想作风”。 再就是,骑士精神和“仁义礼智信”,这些东西好不好?有好的东西,可以帮助我们做一个好人,为什么不能在车协的天地里面去发扬他们?
抛开车协外的历史与社会因素不谈,我个人不讨厌“仁义礼智信”和“骑士精神”这些道德性的东西。毕竟,当我小时候第一次思考个人与社会的关系时,就曾天真地希望每个人通过恪守这些道德伦理准则来实现所谓大同社会——但我想,每个曾打心底里这样想过并做过的人,最终都不得不面对这种想法的天真性所带来的无力感。 我依旧认为车协观念中是存在“前现代性”的。常常被拿来和“个人主义”对立的“集体主义”不止是铁板一块,有作为辩证环节的“集体主义”,也有作为辩证扬弃的“集体主义”,而两者的区别就在于其中是否缺乏“个人主义”的辩证环节——进步的“集体主义”不是以部分人的“集体”来实现另一部分人的“个人”,而应该是基于“自由人的联合”而存在的。我认为,车协骑行实践中的集体主义倾向于后者;但车协管理实践中的集体主义,倾向于前者。 社会上乃至学校里面,各种“现实主义”的妥协与龌龊已经够多了。在车协里面,我们可以切实践行女性主义在骑行活动中应该有什么样的体现,也可以对少有人坚持“骑士精神”身体力行,这是属于我们的一个“乌托邦”,他远远不完美,但是在里面幼稚的东西可以被允许,并成为主流的价值与追求。我觉得很好。
我也曾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认为车协是学校中的“一方净土”,但是这就好比是认为学校是社会中的“一方净土”或是“象牙塔”一般幼稚——车协的前现代性思维模式又一次暴露出来。可惜的是,事实上,我们搞不出来“生物圈2号”,也搞不出来所谓“乌托邦”。 下面这段话你应该非常熟悉: 资产阶级在它已经取得了统治的地方把一切封建的、宗法的和田园诗般的关系都破坏了。它无情地斩断了把人们束缚于天然尊长的形形色色的封建羁绊,它使人和人之间除了赤裸裸的利害关系,除了冷酷无情的“现金交易”,就再也没有任何别的联系了。它把宗教虔诚、骑士热忱、小市民伤感这些情感的神圣发作,淹没在利己主义打算的冰水之中。它把人的尊严变成了交换价值,用一种没有良心的贸易自由代替了无数特许的和自力挣得的自由。总而言之,它用公开的、无耻的、直接的、露骨的剥削代替了由宗教幻想和政治幻想掩盖着的剥削。
车协成为不了乌托邦。在现代性的冲击下,没有任何人、任何组织可以独善其身。这些年来,到底是车协被外部现实和观念影响得多呢?还是车协对外部现实和观念造成的影响多呢?车协不是凭空诞生的,它是伴随那个时期的年轻人的对生活的热爱、对现实的热血和理想而诞生的;车协不是凭空发展的,它背后一定有我国经济的腾飞和人民对于未来美好生活的信心和期盼;车协不是凭空衰败的,你无法阻止学校、学院拿一些世俗化庸俗化的量化指标评判学生的生存意义与生存价值,你无法阻止那些学子从大一入学起就不得不为了未来生存的泡在图书馆、实验室从而让自行车链条在外吃灰、淋雨、生锈……就拿最简单的“公路车的推广”这件事来说,从排斥、到默许,再到后来借车都借不来什么山地车,这根本就不是车协内生性的力量可以阻止的——我们的确曾试图阻止过,然后我们失败了,并接受了这个失败,甚至还有些自欺欺人地把这个发展回溯性地建构为“成功”,不是吗? 车协更不应该满足于成为乌托邦。车协曾经是有实践性理想的,我们当然可以满足于一直玩“过家家”的游戏,我们的绝大部分群众基础其实只是一群在经济上、生活上依附于家长的,不从事劳动生产的小资产阶级学生罢了——“仁义礼智信”、“骑士精神”,某几个人再怎么笃信,也不可能成为主流的价值与追求;过家家的活动,办得再好,也都不会对这个社会产生太大影响。在车协玩得再开心、离开时再不舍,但你总要毕业离开,你总要去面对社会现实,然后车协就成了自己日后用来聊以自慰的一段再也回不去的回忆。 想让车协再次充满活力,或许该去打破自己的陈旧思想,主动了解并接受现代性的逻辑,学习怎样利用这些现代性的规则来实现我们自己的理想。甚至比它再“多走一步”,去彰显真正的“车协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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