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nto The Wild 自由的礼赞-阿里中北线骑行记（完结）

董沛君

  横穿阿里地区这个最靠近羌塘高原的地方有一条足迹不那么深的路，一条神往的穿越路线-阿里中线，它具体在哪里开始又或具体在哪里结束，网上大大小小的攻略都一一标明之。但是对于每个热爱骑行的人而言，起点早已在川藏、滇藏又或是在第一次骑行的时候就命运般地确定了，终点却始终因车轮不息而永远设在了前方。阿里中线绝大部分是非铺装路面，甚至是具有错综复杂的车辙的越野路线，路途人烟稀少，补给困难，大部分地区也没有手机信号。沿途穿越众多草原、荒地，在这片区域里可以看见真正意义上的野生动物，诸如藏羚羊、黄羊、藏野驴......最重要的是这条路线穿过大大小小的高原湖泊。在藏地高原，湖泊藏语为“措”，所以这条阿里中线有一个美妙的名字-一措再措。阿里北线其实就是国道317在藏北的简称，北线贯通很早，柏油铺装却在近几年完成，路况极好，相传受西北风影响北线骑行逆风很大，我打算反走北线，骑一波顺风车，事后证明只要骑车不管什么风向都是逆风！在那无比瑰丽的自然背后是多变、恶劣、无情、甚至是危险的自然环境：稳稳当当4000+的高海拔、日常的冰雹、全天候无条件的逆风、始终如一的暴晒......我不止一次的思考，是不是独有骑行这种身体力行的方式才能真正领会自然的美？坐在遮风避雨的现代交通工具中能不能体验到纯粹的自然，从这种纯粹的自然中体验生命？答案似乎在风中飘扬......

2013年，8月 川藏南线



2013年，10月底 青藏线


2017年，8月 滇藏线


2018年，7月 新藏线


2020年，8月 唐蕃古道

  
  一、“出师未捷”折戟班戈
  六月二十八号
  “人在拉萨，刚下飞机，还没高反，调整两天二十九号上路。加酥油版酥油茶，喝完要舔嘴唇的那种，是熟悉的味道。本次骑行大概三十五天左右，共计三千公里，条件算是以前骑过所有路线中最差的，大量非铺装路面，人烟稀少补给困难，辎重颇多，不过海拔落差没有新藏线大。带了三本尼采薄本子，要读给湖泊、读给雪山。目前看来我在人性，太人性的世界里没有故乡，可是这次却是与之告别，努力从一只兽变为家畜。”

  
  本次骑行按照计划是从拉萨市开始，再到拉萨市结束，在藏北的高原画一个圆。拉萨的海拔大概在3400左右，当时下飞机我庆幸自己没有高反，加之此前的五次藏地骑行的经验就狂妄地以为这波必不可能高原反应，但是在后面翻越5000多的拉根那山-当地人叫做当雄山的时候却抽响了现实的耳光。第一次骑到布宫的时候是七年前的秋初，藏地已经开始有雪了。那时似乎就已经续下了与藏地的缘分，这份缘又编制了后面数次的骑行，重复似乎真是人类的本质，对藏地的生命体验是自我理解的循环，而我就在这循环中成长，在骑行滇藏线中，在离丽江三十多公里的地方扎了前胎，同时也收到了兰州大学硕士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在骑行唐蕃古道的时候收到了山东大学博士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也就是在七年前，我刚经历了十月底青藏线的暴风雪，唐古拉山口路面全部结冰，我狼狈地躺在一个汽车旅馆里想着以后的我，正如现在的我想着以前的我，过去的并没有过去，未来的已到来，我与我的跨越时间的对话总是在骑行的途中展开。
  第一天、第二天  日布村
“第一天出发很得意，平路骑很快，等到下午爬坡时发现体力有点跟不上，最终还是按照计划借宿了村委会。第二天共计106km，18km爬一个4800多的垭口，骑行时发现与队友路线和习惯都不太合适，遂分开骑行。9点开始预计12点多到达垭口，爬坡期间蹭了两碗酥油茶，实际1点多才到。下午骑行非常吃力但不感觉到饿，直到4点到达一个村镇才吃饭，饭是吃不下去的，我知道一旦胃口不好体力恢复就很慢，一直纠结是否继续，最终还是在村委搭了帐篷。果然胃口与体力恢复一年不如一年，曾经四笼蒸饺吃不饱，如今八个水饺吃不完。对，我还逐渐获得了白嫖属性。”


  其实高强度运动后饮食没跟上就已经展露些问题了，我知道大量运动后大口吃饭的朴素经验，总觉得只要一两天就会适应，最终大约一个周才适应。判断适应的标准同样很朴素，就看自己能吃几碗饭。由刚出发的兴奋带来的BUFF持续到了第四天。

给老铁门整个活儿。迅速高反小妙招，只要浪不死，就往死里浪。

景行仰者

厉害了，去阿里北线。

董沛君

　　第三天  纳木湖乡　　　　　　

　　“上午一路欢歌挺进109国道，上午11点点了一份盖浇饭但没有吃完。下午1点爬那根拉垭口，计划下午4点多到。近垭口8km左右水也喝完了，旁边有条小溪流过很多草甸，觉得这水应该可以喝，但是周围牦牛很多，水里有怕是有牛粪，骑到没有牦牛的地方打了一壶水，不敢多喝，每次小口倒也凑合。快到垭口时电闪雷鸣，风雨里夹着雪，实际到了下午5点多才到垭口。下垭口的时候发现一个电子测速屏，一个霸道下去显示73，我寻思着我下去有不有显示，居然显示为37，一下就把我乐了，也是辛苦了测速仪，这是下午4点以后唯一的快乐。”
　　
　　109国道上车非常多，常被大车经过后产生的气流打乱骑行的平衡，纳木措景区骑行是不需要门票的。

花罗俊

投来膜拜的眼神，六月初时候上到海拔4200我已经高反得难受

董沛君

  第四天  嘎熊村
    “早上起来头疼欲裂，铁定高反了，估计是昨天翻垭口吹风淋雨的缘故。全身疲软，没有完整的力气刷牙，中间需要休息一次才能刷完牙齿。坐在床上调整呼吸时，纠结要不要休整一天，期间喝了一罐八宝粥算作了早饭。因害怕加重高反，在嘴里细细地嚼烂后才敢下咽。稍微摇头就产生剧烈疼痛，我想如果在高原顶着高反蹦个迪，是不是马上口吐白沫，迪厅秒变坟场。早上10点体力恢复很多但头疼依然，不过可以与之对抗。下午1点吃了很腥的牦牛肉饺子和酥油茶后高反减轻很多。下午2点开始那恶心至极的搓板路，就28km左右，上坡怎么也骑不动，坡度太大，部分路段三步一休息，下坡时刹不住要稍微垫脚，关键路面全是搓板加路边流沙，骑上路边就是侧翻，颠簸时我想骂脏话都不成句。三四个小垭口并不高，但是都要推上去，然后又战战兢兢骑下来，那时候我彷佛西西弗斯附体。推车上去，然后又滚下来，在如此反复间太阳也无聊地走了。直到下午7点多到达目的地才结束颠簸，今天彻彻底底地被搓板路上了一课。ps:上午一个人贴着湖边骑行非常棒，纳木错就在左手很近的位置，倒数第一个垭口是露营的绝佳选择。”


  “命运安排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格”，现实的耳光在第四天打响了，生命的自然规律并不是意志可以改变，不过我始终相信时间是一味良药。那天走一段北环湖路，没有走青龙乡，路况极差但距离湖边很近。有越野车从对面驶来，告诉我放弃吧很难走，走大路好些。我想，我这两轮加两腿就是慢点，食物和水还够两天，但凡推终究能到。


  这样的垭口有三个

  
  我的车是32*700c的旅行车，这次的陷车是后面中线恶梦的开始。
  

  下午五点还在草原里面，

董沛君

  第五天  班戈县
  
  “骑行不到两公里前胎漏气，检查了外胎没有问题，原因是在内胎曾修补的地方补胎片从中间裂开。上午在草原中骑行，风很大十分冷清，不过看见了离得很近的牦牛还有一个带着百十头肥羊的牧羊人，牧羊人带着墨镜，墨镜上面用着类似于羊毛的东西固定镜架，牧羊人牧着羊，我骑着我的车，羊寄托着他对生活的期望，车拖着我的理想，我们俩共享着这一片天地。草原上的路比搓板路好骑很多，有一个下坡我曾一度不捏刹车，一方面担心着托包、单反、货架，一方面又舍不得捏刹车，一直在等等看，速度竟也上了21码，那时就像小时候在农村崎岖不平的山路上用老式自行车速降。上午从草原上到了未完工的铺装路然后再拐到铺装路，下午又回到了317国道上，那景色如画轴一样铺陈开来。下午检查车子时却发现辐条断了一根……不过刚好在班戈县休整一天。”


出门就补胎，心情十分“愉悦”，


  早上天很冷，看见羊、牦牛后却很安然，生命遭遇生命后并不觉得孤单，


  上317国道后景色大变，无他，唯天地与我。湖泊：巴木措。

董沛君

  第六天、第七天  拉萨市
  “休整调车，在班戈县一个汽修店里强行拆花鼓，无奈还是无果。只好返回拉萨，坐汽车回去大概花了7个小时，我却骑行了5天，装备暂放在班戈县，修完车子又从此继续。没有什么比坐车看前几天骑行爬过的坡更不是滋味的，除了折腾还是折腾。这段时间早起一直伴随头疼，还好四五十分钟就逐渐恢复。我在想需要什么样的心理状态才能走完这次的行程，后面路况地广人稀，路面恶劣，天气依然充满了未知，巨大的寂寥抹灭着人的激情，人也变得阴气沉沉。在拉萨郁闷中......”
  周而复始的循环不是原地踏步，也不能朝着地理的远方迈进，哥伦布的航行证明世界是个封闭的球体时，地理世界早以作为一个整体等待着被认识，剩下的交给历史去发现就可以了。似乎人对自身家园的期望从那时起也就结束了，也就是从那时起，地球上再也没有什么奥秘的地方，一切都只是待发现，远方丧失了自身，远方成为了缥缈的幻想。可是人始终拥有一个远方，理想的远方不是自我的安慰，理想的远方是灵与肉可以走的最远处，那最远处却是时间所标明的。出生、上学、工作、结婚生子，最后死去，这一人生的公式还可以简化：出生，死亡。在生与死之间本有无限的可能，可人却活成了公式。我曾一度反感那些公式化的人生，因为我还不曾认识到重复循环的生活本身。骑行会告诉你，重复循环、日常操劳、不断折腾都将人带到生活的前面去。

董沛君

景行仰者 发表于 2021-9-22 22:31
厉害了，去阿里北线。

中线加北线，骑完就扔车

董沛君

  第八天、第九天  班戈县
  
  “拉萨车店修车很快，超市里又购买了些物资，在等车去班戈的早上天气晴朗却下起了雨，雨停彩虹就出来了，是不是看见了彩虹运气就会变好？似乎这次的行程也需要点运气了。候车的人急匆匆地来又急匆匆地走，只有彩虹出现时大家才放慢脚步抬头观望。我买了泡泡棒不过至今没有用，这也许是最傻逼的东西，但我想在湖泊旁扎上帐篷后让风吹泡泡。实际的情况我也是知道的，白天在努力骑行，下午藏区又经常下雨，根本没有机会用，属实天真，但哪怕只用上一次，我就觉得值了。”
  一路上所看到的自然，所遭遇的事情会变成记忆，只要没有遗忘就会始终伴随，慢慢地穿越时间最后变成属于自己的经典。记忆不是主动创造的，因为遭遇充满了偶然。

高婷婷

大佬写书吧！写的特别好，经历特别独特！

康梦露

写的好赞！很有旅行文学的感觉，果然独行更能引发思考也

董沛君

高婷婷 发表于 2021-9-24 16:52
大佬写书吧！写的特别好，经历特别独特！

不敢不敢，菜鸡一枚

董沛君

康梦露 发表于 2021-9-24 17:22
写的好赞！很有旅行文学的感觉，果然独行更能引发思考也

是啊，独行也是一种享受，不过走久了也会有些孤单

董沛君

  第十天  色林措
  “从阴雨骑到晴朗，下午三点整就到了目的地，也不打算往前骑了，反正是骑自行车，只要还在路上，右手边的色林措离得很远。”
  经过四天的倒腾后终于又上路了，兴致很高。
  
貌似是雄性藏羚羊


远处是色林措，


这种路骑起来很爽，

董沛君

  第十一天  未名村
“在K2310处的牧民帐篷里补给，那是一顶班用帐篷，帐篷里一边是餐桌和椅子，一边是老板睡觉的地方。老板是个小女孩子，桌子上有感冒药，我告诉她把窗户关上对感冒要好些。吃的东西只有泡面和鸡蛋，煎鸡蛋出乎意料只需要一块钱。我要了一个泡面加四个煎蛋，我告诉她这一路煎鸡蛋卖三块钱，内地也要两块钱，我按着两块一个付给她。这倒无关乎怜悯，因为这一路煎鸡蛋卖到三块，在中线后面一个鸡蛋据说卖到五块钱。看小姑娘商业刚出道，商业信息看来还是很重要，如果把这一路自己承受的高物价的代价加之她身上那真不公平。当然也可能是一厢情愿，小姑娘进货有渠道，一个鸡蛋估计成本为几毛钱。早上只吃了点麦片，一路没有找到吃饭的地方，带的小零食只能一直吃。消耗和补给那种隐秘无比的关系十分明显了，吃了小零食后一会儿就有劲儿，不吃不仅无力还感觉到冷。是的，当时就应该吃八个鸡蛋。今天还是围着色林措南边骑行，吃完饭后又再骑了28km，全程逆风，全凭四个鸡蛋顶上来。”



  
  晚上住的是一个马路边的家庭式茶馆，条件十分简陋，不过有简易住宿，三十块钱一个床位。只能用很简单的汉语和手势与女主人交流。后来女主人的儿子和她儿子的同学回来了，我和他们要住在一起。儿子比同学要矮，汉语没有他同学好，他们是放暑假回家，儿子一回来就把买的东西放在母亲面前。在母亲要去洗餐具时，儿子抢先一步。吃饭的时候，儿子用刀撕下肉干给同学，又给同学恭敬倒上茶水。能够看出来儿子和同学都有身体缺陷，同学是腿，儿子似乎是听说方面。同学告诉我，他们都是那曲特殊学校的。在下午休息的时候，一辆货车抛锚停在了茶馆前。交谈得知，那是一对河南的年轻夫妇，他们带着侄女在西藏一个地儿一个地儿地赶着赛马节，在赛马节上摆摊打气球，吃住都在车上。西藏地广人稀，转场的舟车劳累可想而知，据说侄女因成绩不好又贪玩所以被带上了高原，她脸色发白看样子应该是有些高反。当时我莫名地就想起了吉普赛人。晚上睡的时候床位很多，但是儿子和同学他们俩还是睡在一张大床上，分开盖着被子。同学有个笔记本，入睡前复习着英语，都是些很简单的英语，儿子貌似还在学习某种藏语，大声却又吃力地朗读，同学时不时去带着读，他们用炽热的理想回应着这个地方的荒凉与贫瘠。那天骑行非常疲惫，对于他们的吵闹我丝毫不觉得厌烦，只愿其成长无忧，也祝福那几个“吉普赛人”路途平安，那一晚睡得很好，直到7点的闹钟响，晚上梦见了女神和自助餐。